世纪末的辩论——科学真的走到尽头了吗?
世纪末不是世界末日,未知事并非不可知。
我曾在《我要吃人!》一文中提到《科学之终结》(The End of Science,Addison Wesley,1996)这本书,批评了作音霍根(John Horgan)关于科学已走到尽头的结论。最近英国的梅道克斯(John Maddox)写了一本书名为《还有什么有待发现?》(What Remain to be Discover?Free Press,1998),针对霍根的观点,提出了他自己对科学之未来的预言。这两位作者在纽约举行了一场辩论会,他们的发言摘要刊登在1998年11月10日的《纽约时报》上,引起了许多读者的兴趣,纷纷来信发表意见。
霍根本人并非科学家,而是《科学的美国人》杂志的科学作家。他访问过不少著名的学者,如数学家彭罗斯(Roger Penros)、物理学家格拉肖(Sheldon Glashow),温伯格(Steven Weinberg)、玻姆(David Bohm)、盖尔曼(Murray Gell-Mann)、生物学家道金斯(Richard Dawkins)、哥尔德(Stephen Jav Gould)和哲学家坡普(Karl Popper)等人,加上他本人的意见写成这本书。必须指出:霍根是按照自己的理解综合的,并不一定真的代表上述这些人的意见。例如最近《纽约时报》科学记者德莱福斯(Claudia Dredus)专访了彭罗斯,问他对《科学之终结》的看法,彭罗斯直截了当地回答说:“那种认为重要的科学问题‘不是已经被发现了就是永远无法理解’的主张是荒谬的。”
霍根认为在几乎所有的所谓“纯科学”中,重大的发现都已经被发现,再也没有惊人的重大事件了。他的主要的论点可以归结为以下几个方面:一、科学的终结是由于科学的成功,20世纪科学突飞猛进,在一些学科中,所有的重大问题都已解决了。例如他认为物理学在相对论和量子力学后已登峰造极,生物学在发现DNA(脱氧核糖核酸,1953年发现的生物遗传密码之载体)以后,就再也没有什么重大发现了,如此等等。二、人类的知识是有极限的,有些科学问题是没有解答的,他举出量子力学的“测不准关系”和“混沌理论”作为根据。三、他认为有些理论无法用实验验证,举出“超弦”理论为例。
梅道克斯两度担任英国著名的科学杂志《自然》之编辑,此人很敢言,曾就广泛的科学问题发表评论而激起论战。他在辩论会的发言中说:100年以前,准能预见到微观粒子(如电子等)不遵守牛顿力学?又有谁预见到能通过DNA了解生命的化学基础?他认为对科学问题的认识是逐步深化的,有些问题已存在了几千年,至今仍未得到满意的回答。新发现在深化我们对世界的理解之同时,也扩展了我们无知的前沿。所以他认为激动人心的时代还在前头。
霍根在辩论会的发言中重申他的观点:科学进步的最大障碍是其过去之成功。科学发现可以比喻为对地球的发现,我们对地球知道得越多,剩下来待发现的就越少。科学不大可能再有重大发现了,剩下的只是一些细微末节。他认为,问题不是科学会不会终结,而是什么时候终结?
读者对这场辩论的反应非常热烈,给《纽约时报》寄来了大批来信,其中绝大多数反对霍根的意见。拜耳(Bayer)基金会的执行主席戴区(Sandra Deitch)在来信中说,他们曾和国家科学基金(NSF)一起对具有博士学位的科学家进行问卷调查,在收到的1500份的答卷中,其中2/3预测下一世纪科学的进展将会加速,对社会的冲击会更大。
一位读者指出:相对论、量子力学和混沌理论都并未设定关于宇宙理论之极限。他认为:霍根在辩论会中所说的“我们是由自然选择所设计出来的动物,不是为了发现自然界深刻的真理,而只是为了传宗接代”,完全是一派胡言。
另一位读者说:使我感到最可笑的是,人们说再也没有新的思想了。亚里士多德不可能预见今日之无线电望远镜和基因工程,2400年以后,那时的科学家们回过头来看我们,也会是这样。
还有一位读者说:在人文和社会科学等所谓“软科学”中,存在太多的变化因素,对我们是最大的挑战。在这方面我们还处于婴儿时期,它们将会成为最激动人心的科学领域。
一位物理学教授说:霍根不了解科学是怎样发展的,无论什么科学理论,不管它是多么成功,都不能排除在将来被新发现的事实所修正的可能性。霍根不仅缺乏想象力,也不懂得科学是怎样运作的。
看来问题已经很清楚,霍根的科学终结论是站不住脚的。正像我在《我要吃人!》一文中所说的,他患了世纪忧郁症。但是如果只是认为他的论点不值一驳而轻易放过,就失去了一次学习的机会。
梅道克斯与霍根争论之焦点在于:知识领域是有限的还是无限的?霍根认为是有限的,而且边界就在眼前。两千多年前庄子说:“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庄子·养生主》)显然他主张知识无限。牛顿认为:知识像浩瀚的大海,他只不过是沙滩上玩贝壳的小孩。爱因斯坦在谈到相对论时说:“对理论的深化过程是没有极限的:”从信息的角度看,我们目前所获得的知识,较之整个宇宙所包含的信息量,连沧海一粟也不如。所以知识就是有边界,也是远在云天之外?
辩者会说:如果“解释一切的理论”建立以后,整个宇宙的信息就都包含在其中了,这不就终结了吗?据我所知,绝大多数科学家都不同意这种说法。所谓“解释一切的理论”只是有关基本粒子的统一理论,根本不可能穷尽其他的科学,何况这个理论几时才能建成仍在未定之天。
重大的科学问题真的都已解决了吗?依我看至少有四个重大问题尚有待解决:物质本质、宇宙演化、生命起源和自我意识。在这四个最根本的自然科学问题未能得到解答以前,奢谈什么科学之终结只能是自欺欺人。更不用说还有比自然科学复杂得多的社会科学问题有待人们去解决。
当然极而言之,宇宙中的一切都是有生有灭,太阳终究会熄灭,地球上人类的科学到那时也会终结。但这是几十亿年以后的事,我们用不着在下一个世纪、下一个千年杞人忧天。
过去科学之成功并非科学进一步发展的障碍,而只是霍根的眼障。一叶障目,才会发出“科学之终结”的悲呜。一般地说,霍根的这种悲观论调是发展科学的障碍。特殊地说,它对像中国这样的发展中国家危害更大,如果真的像霍根所说那样科学已经走到尽头,发展中国家所能做的充其量只是追随发达同家,就永远无法创新、无法超越。
“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诗人深邃的目光连大山也遮不住。看来,霍根还需要学一点诗人的洞察力。
1999年回国在上海听说《科学之终结》已出了中文译本,而且对之议论颇多。这里重提旧事,似乎并非多此一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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