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世界的孩子

选自《电脑报》2013年第4期

在漫漫无尽的互联网上，有个博客名叫“原始想法”，最后的更新是在2012年11月1日，那是一篇关于电影《蝙蝠侠：黑暗骑士》的长文章。下—篇文章是关于电影《环形使者》的，在10月8日发表。在那之前，博主大概以每周一篇的速度写了一个“原始神经”系列，说这是“一系列关于如何让生活变得更美好的文章”。然后是又一篇蝙蝠侠影评。如果你仔细找找看的话，还能看到诸如《我爱大学》、《我讨厌新闻》这样的博文，以及如何提高生产力的经验之谈。

如果只看这些博文，这位博主应该是一位热爱生活的人，爱看科幻片和超级英雄故事，乐于思考，可能有一点点宅；但是总的说来应该是位阳光大男孩。他应该是那种在生活中你会很乐于结识的人。

的确，他曾经是那种人们都很喜欢与之相处的人。这个博客的主人名叫亚伦•斯沃茨，我们这个时代最才华横溢的黑客和社会活动家之一。他在2013年1月11日于自己的住所上吊自杀，享年仅仅26岁。

他想用黑客的方式，改变这个世界。但是，也许世界还没有准备好；他最终发现，现实世界给了他重重一击，他就此倒下。

最重的刑罚

在这条消息得到证实后，社交网站上掀起了轩然大波。很快，纪念亚伦•斯沃茨的网站建了起来，麻省理工学院和美国司法部的网站也被黑掉——黑客们认为正是他们把亚伦逼上了绝路。人们开始讨论什么是道德，亚伦所做的事情是否真的错了。这个年轻人——曾经参与了互联网的诸多重要工具开发的年轻人——到底应该为他所做的事承担什么样的责任？

整件事的起因是对JATOR论文数据库的入侵。JATOR是一个创建于1995年的过刊数据库，由一个非营利组织，主要目的是以数字形式组织并向学术界提供电子版的过刊文献。它们存储的文献一般都是三到五年前的，具体时间因具体出版社不同而不同，最久远的文献甚至可以回溯到17世纪。2011年，亚伦从这个数据库中下载了一些文献。

这样说有点过于轻描淡定了。按照检察官的指控，他在麻省理工学院使用伪造的身份，一共从JATOR下载了480万篇文献。他当时住在马萨诸塞州的剑桥，从2010年9月份开始，以“ghost”的用户注册了一个麻省理工学院网络的账号，并且用自己写的脚本自动从JATOR下载论文。这次事件的不少细节至今让人们津津乐道，比方说他戴着自行车头盔避开了监控摄像头，设法进入了机房并且把一台笔记本电脑和外置硬盘放在机柜中，过几天再去把它取回；以及不停地变换自己的IP地址和伪造MAC地址，最终让JATOR不得不完全屏蔽了麻省理工学院的访问长达4天之久等等。从9月到11月，亚伦一直在与麻省理工和JATOR斗智斗勇。

亚伦于2011年7月被捕。他被指控犯下电信诈骗、电脑诈骗、非法获取信息以及损害电脑四项重罪，最终可能会获刑三十年并处罚款百万美元——在计算机犯罪者中，这是从来没有的先例的；甚至许多杀人犯的刑期也不到三十年。亚伦交了10万美元保释金，但是诉讼仍在继续。虽然JATOR并不想追究，麻省理工学院也觉得诉讼有些过分；但是检察官坚持认为，亚伦试图骗取麻省理工学院的学术财产，已经触犯了联邦法律。

2012年9月，亚伦出席法庭听证会，并拒绝认罪。现在，2013年1月，这项指控已被撤销，而代价却是亚伦的生命。

求知少年

1986年11月，亚伦出生在芝加哥。他的父亲开了一家软件公司，小亚伦的玩具也就可想而知。2000年，他成了ArsDigta奖金的获奖者之一，这个奖项是颁给那些“有用有教育意义和增进协作”的非商业网站的。斯沃茨因为自己的“信息网络”网站而获奖，这让他得到了去麻省理工学院参观的机会。也就在同一年，他参与创造RSS1.0规格——虽然这项规格的使用者并不算多，而且随后被RSS2.0所取代了，但是他也因此获得了好名声，并且成为万维网联盟资源描述框架（W3CRDF）核心工作组的成员。蒂姆•伯纳斯•李，作为万维网联盟的主席，回忆过当时他刚得知亚伦只有14岁时的惊讶：“当时我想，什么？他只有十四岁？这可怎么办哪，我们这里从来没有过未成年人……我们是不是应该让他父母签张授权书什么的……可是这种事该怎么办呐！”

那次会议还好，没出什么乱子。伯纳斯•李认为亚伦有远远超出其年龄的智慧。的确，亚伦曾经协助设计了广受欢迎的轻量级标记语言Markdown，也曾经入学斯坦福——但是很快就辍学，转而和朋友们建立了一家名叫Infogami的公司，后来又与两位朋友创建了社交新闻网站Reddit。Reddit很快成了硅谷知名创业孵化机构YC最成功的项目，并于2006年合并了Infogami，在年末出售给了一家出版公司。在2012年，Reddit拥有4亿独立访客，增加了3000万篇文章，获得了370亿的网页浏览量，成为增长最迅速的网络服务之一。

这家创业企业的成功并没有让亚伦变成忘乎所以的暴发户。相反，他在20岁生日前就卖掉了自己持有的所有股份，并且把关注的焦点转移到了更广泛的层面。

愁容骑士

也就是在忙于设计RSS1.0和RDF标准的时候，亚伦第一次接触到了“知识共享”的技术团队。这种方式试图在传统著作权中找到平衡，在“保留所有权利”的“不保留一切权利”之间的巨大灰色地带建立更好的策略。那时，亚伦就有了更远大的目标，而这些目标，注定要被贫乏而丑陋的现实阻碍。亚伦生前的好友、科幻作家科利•多克托罗说：“因为他的聪明、热心和友善……我们都知道，斯沃茨不光对我们失望，也对自己和这个世界的失望。”

理想主义者亚伦，他像是面对风车冲锋的骑士，坚定不移地对着巨大的敌人发起了攻击。世界应该是平的，信息应该是自由的，知识应该是共享的。

2008年到2009年，亚伦从美国法庭记录记录数据库中下载了大约20%的资料，并且免费向网民提供。这为他招来了联邦调查局的调查，但是最终他丝毫无损地凯旋。联邦调查局放弃了起诉——而这个事件显然是JATOR攻击的前奏。同年他决定采用更加激进的手段，在“游击自由访问宣言”中，亚伦认为，不论信息存储在何处，人们都应该义不容辞地“获取信息，建立备份，并同全世界分享”，以表达“对公共文化盗窃的抗议”。

2010年，亚伦创建了一个叫做“要求进步”的组织，旗帜鲜明地反对两大信息控制法案：SOPA和PIPA，即《网络反盗版法案》和《保护知识产权法案》。这两项法案本来是要设法防范美国国外网站对版权的侵犯，例如允许美国政府有权利封禁任何有涉嫌盗版的外国网站——但是这也就意味着可能为数极少的版权内容甚至是少数网民故意的破坏而无法为其他网民提供服务。世界上最大的知识共享社区维基百科认为，这两项法案“实际上已经成为阻碍人民自由表达、破坏互联网价值观的工具。”

这两项法案是由以好莱坞为代表的文化产品巨头们提出并游说的；几乎所有网络服务提供商和IT行业巨头都反对它。在IT业看来，这意味着信息封锁，意味着政府权力扩大，意味着国家层面的内容审查和信息过滤，甚至意味着独裁和《1984》的来临。对于致力于信息透明和访问自由的亚伦来说，这无疑是不可忍受的。

2010年，亚伦很忙。他忙于组织“要求进步”，成了哈佛大学埃德蒙•萨夫拉伦理研究中心的研究员，忙于实现信息自由的理想。他称自己为“应用社会学家”。

他想用黑客的方式，改变这个世界。但是也许世界还没有准备好；他最终发现，现实世界给了他重重一击，他就此倒下。但他的自杀已改变了世界。长期遭受抑郁症折磨的亚伦，在这场马拉松般官司的压力和对入狱的恐惧中，终于崩溃了。也许他对这个世界彻底失望了。也许他觉得自己真的错了。

但是现在，我们再也不可能得到答案。

蒂姆•伯纳斯•李在1月12日发了一条twitter：“对于全天下的父母来说，我们失去了一个孩子。让我们尽情哭泣吧。”

下期预告：为哀悼亚伦•斯沃茨写下长文的蒂姆•伯纳斯•李，是我们今天互联网最重要的奠基人之一。他发明了万维网——大多数网络服务都依赖它；而且，他也认为网络中立性是人权。

发布时间：2014/3/3 下午8:22:50  阅读次数：3683